文/安徒
01
前些天，回老家。碰巧在小区的单元楼前，遇见了多年未见的发小——白古。
白古姓古，皮肤白皙，身材瘦高，长相颇为帅气，像极了古天乐变黑之前“白古时代”的相貌。所以小区里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，都亲切地称呼他为“白古”。
白古嬉皮笑脸地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，试图吓我一跳。我顺势转过身来，一看竟然是这小子，立刻一拳打在他的胸口说：“可以啊，小伙儿，这么多年没见，又变帅了！嗯…就是比从前黑了点，不过不影响颜值。”
白古听了我的夸赞，赶紧甩了甩飘逸的发型，而后故作矫情地说：“还好吧，哥这水平也就是中等偏上，不算顶级。你也知道，哥一向不以外貌取胜，靠的都是内在的诗书气自华。”
我立马做了个要吐的表情说：“得了吧，上学时候的学渣一枚，还敢在这儿瞎嘚瑟。”
白古却狡黠一笑，对着我说：“怕什么？咱俩不一样的么？都没考上清华，谁也别说谁。”
我被他这弯道超车的脑回路一下子噎住了，本想反击却实在想不到强有力的台词，于是只好抱拳认怂说：“服了，大哥，是我败了，耍嘴皮子就没赢过你。”
白古咧嘴一笑，歪头示意我说：“走吧，去我家坐会儿。”
两人一起来到位于二楼的白古家里。一推门，迎面瞧见，白古的老妈正在忙前忙后地收拾屋子。
我赶紧亮出向日葵般的招牌笑容，毕恭毕敬喊了声：“阿姨好！”
白古的老妈瞬间乐得合不拢嘴，立刻丢掉了手里的拖把，过来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，从“现在在哪儿上班呢？”一直说到“单位里还有没有单身的女同事，给我们阿古介绍一个？”
我尽力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，耐着性子逐一回答，并瞄准了时机转头向白古使眼色。原本以为，白古会像小时候一样，挺身而出打断这绵绵不绝的无休止盘问，丢下一句“哎呀，妈，你快别烦了，我们要进屋写作业去了”，以此终结他老妈的过度热情。然而，这次，我都快把眼珠子飞出去了，他却还站在那里无动于衷。
一直到他老妈开始详细问起我们公司单身女孩的个人情况，并要求我从手机相册里翻出照片来给她看时，白古终于忍不住了，一把拉过了我的胳膊说：“好了，妈，我俩都好几年没见了，你别在这里问东问西耽误我们聊天了，去给我俩倒杯果汁行不？”
他老妈听了一拍大腿说：“哟，我怎么给忘了，新买的榨汁机正好派上用场！等着，我这就给你们做去，你俩先进屋聊着！”
说完，他老妈一闪身便进了厨房，我则是和白古一起来到他的房间。
和印象中一样，白古的房间还是保留着小时候的样子。墙上张贴着周杰伦的海报，柜子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赛车玩具，书桌上摆放着成堆的漫画杂志。一看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小子房间。
我一屁股坐在书桌前，随手拿起一本《海贼王》的漫画开始翻看。白古则一下子瘫倒在床上说：“天呐，我老妈真是的，又开始给我张罗找对象的事，逢人就问，也是够够的。”
我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着书，一边头也不抬地答道：“那还不是因为你老妈担心你？怕你长得太帅，眼光太高，万一娶不到合适的老婆，回头再砸她手里面。这么个白吃白喝的大活人，她可养不起。不过，话说回来，几年不见，你对你老妈的态度可是180度大转变啊！记得从前，她总是话没说两句，你就打断她，烦的不行。现在怎么这么含蓄了？”
白古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，面无表情地说：“那还不是看她年纪大了，让着她点，省的被我气出心脏病来。”
我把书“啪”地一声合上，惊叹道：“呦，看不出来啊！人设变成熟了许多嘛，再也不是那个只会对你老妈咋咋呼呼的毛头小子了！不过，说实话，你现在改的有点晚，阿姨怕是早就被你气出心脏病来了。毕竟，打小跟你一起玩，我也搭了好几个心脏支架了。”
白古一脚踹在我的椅背上道：“胡扯，就你能瞎掰。”
话音刚落，白古的老妈推门进来，给我们放下了两杯果汁。这次她没再多说什么，而是匆匆折回了厨房，开始准备午饭。
02
我端起一杯果汁继续坐在书桌前，一边喝一边搜罗着，看还有什么新出的漫画。然而，刚扒拉了两下，却见成堆的漫画书前趴着一个倒扣的相框。以为是谁不经意间撞倒的，顺手将它立起来，却看到相框里白古和一个漂亮女孩的合影。
照片中，白古的左手自然地搭在女孩肩上，右手则对着镜头比了个“V”的手势，脸上一如既往挂着酷酷的表情。而站在他身边的女孩，则是留着长发，穿着白裙，眼睛笑成两个弯弯的月牙，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。
我指着照片里的二人，一下子跳起脚来：“我去！敢情你小子有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！干嘛藏着掖着啊，也不告诉你妈，害她到处给你张罗对象！”
白古倒很淡然，说：“分了”。
我愣了一下，随即脱口而出道：“啊？为什么呀？”话音刚落，忽觉有些尴尬，又忙补充道，“我意思是…你俩看起来挺般配的。那个女孩儿漂亮又温柔，跟你的性格很互补。为什么…会分手呢？”
白古没有回答，依旧平瘫在床上，双眼望着天花板。
气氛渐渐冰冷起来，这种情况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。和白古相识这么多年以来，我见过他调皮捣蛋，见过他生气发怒，见过他烦躁不安，可从没见过他如此——安静深沉。
于是只好闭上嘴，默默放下手中的相框，继续翻看起漫画杂志。然而，刚拎出一本，却见张打了对折的A4纸从书里掉了出来。翻开一看，上面竟然画着白古生气时的卡通形象，从鼻子到眉眼都像极了白古，只不过表现手法更为夸张，而且全身皮肤都被大胆地涂成了巧克力色。
我灵机一动，把这幅画举到了白古面前，想转移注意力，哄他开心，于是说：“嘿，这画儿画的挺传神啊，一看就是你！不过，把’白古’涂成了’黑古’也是颇有创意。看来，你生气时的样子并不怎么讨喜。说吧，这幅画究竟出自哪位’仁兄’手笔，是我认识的么？”
说完之后，空气仿佛更安静了。窗外，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，投在白古脸上一块明亮的光斑。白古却仍躺着一动不动，像个断了线的木偶。
我觉得奇怪，凑近了一看，只见泪水已经浸湿了他的脸颊。白古却依旧望着天花板，眼神悠远，仿佛陷入沉重的回忆。
“这是她画给我的。”白古缓缓开口说，“因为我总爱生气，有时发起脾气来就不分青红皂白，连着她也一起怼。她想劝我改正，又知道我吃软不吃硬，于是就用了这种方法提醒我。
我感慨说：“是照片里的女孩么？那她可真是一个聪明有趣的女子，你的运气不错，能遇到这样一个懂你的人。”
白古说：“是啊…她那么好，可我却总让她伤心。从前我以为，她对我温柔耐心，是性格使然，以为她骨子里就是个体贴包容的女孩。可到最后才发现，她所做的一切，都是因为爱我。当她决定转身离开的时候，原来竟可以如此潇洒决绝。”
我继续问说：“那她为什么会下定决心离开你呢？是你对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么？是出轨，还是移情别恋？”
白古闭上眼睛说：“都不是。就是很平常的一天，像今天一样阳光明媚。我一觉睡到中午，醒来一看，家里已没了她的身影。连带着她的衣服、化妆品、毛绒玩具，都一起消失。那一刻，我从心底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害怕，我知道，我可能要失去她了。”
我惊讶地说：“怎么可能…怎么会，一点征兆都没有？这也太匪夷所思了…”
白古怔怔地说：“是啊…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无缘无故的消失呢？那天，当我疯狂地寻找她，发现她的手机关机，连她的朋友都不知道她去向的时候，我终于意识到她是要彻彻底底地离开了。于是，我呆坐在房间的地板上，开始思念、开始心疼、开始懊悔。最后，我想到了她离开的原因。也许是前一天晚上我冲她发的脾气，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”
说到这里，白古坐起身来，眼睛悠悠地望着窗外。金色的阳光直刺进他的眼眸，他却浑然不觉，只盯着远处淡蓝色的天空说：“那天晚上，我下了班回到家里，因为工作上的事，闷闷不乐。她刚做好了饭，等我来吃。我没胃口，于是就一个人坐在飘窗前吹冷风。她知道我的脾气，也不打扰，只静静地看着我。一直到了晚上八点多钟，她担心我饿坏了。于是把饭菜端到我面前，想让我吃上几口。我摇了摇头，表示并不想吃。她也没有多做勉强，而是转身打开了瓶酸奶，示意我喝下。我看她对我如此关怀备至，一瞬间想起部门领导白天刚在会上批评过我的——做事情虽然灵活、效率，但总是思虑不周，常需要别人在身后收拾烂摊子。于是心中的怒气，一下子喷薄而出，对她嚷道’能不能不要这样，老是把我当个废物一样伺候！难道我离开了你们就不行么？为什么非要跟在我身后，不停地为我操心！真是够了！’说完之后，我转身出门到楼下散心。等到再回去的时候，看她已经把剩菜剩饭都默默收拾完了。那一瞬间，我好心疼，特别想冲过去给她道歉，向她低头认错。可犹豫半晌，最终还是没有过去。心里想着，她那么善解人意，一定会体谅我的。像从前一样，只要我第二天说句，’今天陪你去吃你最爱的意大利面好不好’她就一定会原谅我，何必非要弄得尴尬啰嗦呢？更何况，我自己的心事，这会儿还没有完全了结，实在顾不上她的想法。于是，便草草洗漱了下，上床睡觉了。我以为，只要睡上一觉，一切都会好起来。可一觉醒来，却发现，我已经永远失去了她。”
原本以为听完了白古的叙述，我会被他的深情打动，走上前去安慰他。然而，等他讲完之后，我只是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：“渣男。”
白古没有否认，苦笑了声说：“是，你说的没错，我是渣男。那天，当我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，看着干净的厨具、整洁的衣架时，突然想到，昨晚我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同时，她一定是彻夜未眠。当她流干了泪水，下定决心离开的时候，还不忘为我把房间打扫干净…”说到这里，白古的声音有些哽咽，“我那么伤她的心，她却连离开的时候都不想太残忍，而是选择给我留下了最后的一抹温柔。我，我真是个浑蛋…”
我看着白古静静地说：“人总是这样，在拥有的时候不懂得珍惜，到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。可知，太阳不是突然间落山的，人也不是突然间离去。所有的突如其来，其实都是蓄谋已久。你一定伤她太多次了，让她心灰意冷，也让她不敢再爱。”
白古点头说：“是啊…想想自己就觉得可笑。不知哪里来的自信，总觉得她不会离开，也不愿离开。殊不知，我每次丢下她一个人去消化负面情绪的时候、每次逃避着不肯低头向她认错的时候，都已经对她造成了无形的伤害。在她默默承受完后，给我们彼此所找的台阶，我以为那是原谅，其实是砍断我们爱情之树的斧头，每次伤害都是一记挥斧，等到树砍断了，她也就自然而然地离开了。”
我看着白古惆怅黯淡的眼神，仿佛读出她心中镌刻的殇痛，终于还是心软劝慰他说：“好了，你也别太难过了。起码，你是真心爱她的，纵使她最后选择离开，也一定会明白你的心意。”
谁知，白古却忽然间猛烈摇头说：“不，我根本不配说爱她。她对我的爱是理解的、包容的，而我对她的爱却是独断的、自私的。无数次，我对她的夸赞——说她性格好，说她是超人，说她善解人意，说她心态平和，其实都是在为我的偷懒找借口罢了。我在用口头上的奖励去粉饰行动上的缺失，我是个懦夫。”
说完，白古站起身来，走到窗户的正中央。此刻，太阳已高悬在半空，发出璀璨的光。白古就沐浴在那日光里，静静享受光线的热量。我想，他多半是回忆起了她离开时的阳光，一定是像现在这样的灿烂、夺目。
“如果时光能倒退回那天。”白古一字一句地说，“我只希望，她关门的声音能够响亮些，再响亮些，好让我听见，好让我知道。这样，我就有机会，用尽全身的力气、放弃全部的尊严，去把她留下。像白昼挽留日光那样，把她牢牢锁进我的心里，再也不让她离开半步。只可惜，我永远都没有机会了。”
正说着，厨房传来白古的老妈唤他吃饭的声音，依旧是啰啰嗦嗦且又絮絮叨叨。然而，却能从中听出最殷切的关怀。
我看着白古的老妈，又转头看看白古，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，于是说：“所以，她的离开，让你懂得了珍惜眼前人，让你学会了理解和体谅你的老妈，对么？”
白古点点头说：“是啊，世上最爱我的女人就这么两个，一个已经被我弄丢了，我不能再弄丢另一个。”
我微笑着说：“那就好，这样的结局总还不算太糟，你说呢？”
白古依旧望着窗外说：“也许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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