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稻田
离开重庆的喧闹,追随长江东进三百余里,便进入了中国唯一的 “诗城”—-奉节。
自唐宋以来,到过奉节的著名诗人以千计,抒写奉节的诗词更以万计,李白、杜甫、白居易、刘禹锡、陆游、苏轼……“众水会涪万,瞿(qú)塘争一门”,文人墨客、诗才大家如众水汇聚白帝高城、雄丽江峡,千年以来,诗耀江山,烟雨歌怀……
奉节,至今也不过是孤立川东边境的小城,崇山深峡里的孤城何以招来唐宋诗歌的主力,并且千年连绵不绝?
“朝辞白帝彩云间,千里江陵一日还;”
同多数游人一样,李白的这首《早发白帝城》是我不辞辛苦要到奉节的主要原因之一。于是一早便驱车向白帝城而去。道路在山腰起伏,车头连续下沉以后,便到了李白轻舟下江陵的白帝城。三峡截流以后,原本是半岛的白帝城已是一座用廊桥连接的山岛,沿右侧百余米的登山步道攀行,转向东南,瞿塘雄关夔(kuí)门便豁然现身。
轻舟已过万重山,诗仙远去越千年,但白帝城依在,长江依在,三峡的入口夔门依在,不妨我用意念将那位喜极而泣的老人唤回,重演那个天真浪漫的转身,并与其混同彼此,自悲自怜。
人生遭际天旋地转,昨天还是从死囚的牢笼脱离,自言“我愁远谪夜郎去,何日金鸡放赦回”的流人,舟过夔门就得到了朝廷大赦的消息,一位喜极而泣的老人,天真浪漫的气质重又加身,眼中彩云飘舞,脚下激浪鼓动,耳畔猿声散,身边青山送,千里江峡,一日而过,待 “江陵”给自己新生的拥抱。
白帝古城、滟滪石碓、赤白双峰,奔流长江,23岁仗剑去国,经瞿塘豪气东游,垂暮之年戴罪流谪,苦叹“夜郎万里道,西上令人老”之时,竟又惊获赦罪诏令,再经故道东归,却未料仍落漂泊,两年后醉酒浇愁,客死他乡!
“两岸猿声啼不住,轻舟已过万重山。”
后人吟来,畅快之中又有多少沉重和人生感慨?白帝、瞿塘又会招引来多少怀想和思考的诗人与游人?
中国诗歌的两大巨头都与奉节结下了不解之缘,李白三过夔门,杜甫则在白帝城边结庐种地,沉吟赋诗,寓居两年,且同样舟过夔门,顺江东下。与千百诗人汇聚奉节,东去西来一样,文人墨客的孤城诗会,应是偶然中的必然。
长江三峡是古代东西跨地域流动的主要通道,长江是古代的高速路,瞿塘夔门则是必经的关口,进出三峡,必经此门,此门内外,巴楚相交,奉节即成为交通要驿和战略要地,自然会留人聚客,诗歌在此地丰产与白帝、瞿塘雄丽风景的外在触发有关,更与人生遭际的艰苦曲折相连。
继李白而至白帝城下的杜甫,也已是“艰难苦恨繁霜鬓”的病弱老者,一路躲避兵乱,踉踉跄跄来到奉节,继续过着靠友接济、暂居喘息的生活。一腔天下志,累累满伤痕,多年积累的才情与悲愤终如江浪激涌,两年之中,竟在白帝城下创作出400余首诗歌,由此成为奉节诗城的基石巨人。
这或许就是为什么诗史上李杜齐名,白帝城观看夔门的最佳位置边耸立着杜甫的凛然雕像,而尊为诗城名片的李白,则以《早发白帝城》的诗句在城外的山坡呈现的原因吧。
难路难行多感慨,苦地苦运酿多情,苦难出诗人的规律在古代的奉节得到了鲜明的体现。途经暂居以外,一个很有意义的现象是,朝廷派至奉节的命官大多带着贬谪的身份,刘禹锡、陆游等莫不如此,其中身为夔州刺史的刘禹锡已经是第三次被贬。如此人生遭际,心中万般滋味终须宣泄,发而为诗便成为了必然。
胸怀天地大志的文人墨客遭逢人生际遇的苦恨曲折,又身处江峡雄丽的自然奇景,加之白帝托孤、诸葛八阵和巴蜀民风的奇特地理历史文化环境,文人接踵,诗情勃发,千年以续,如长江劈山为峡的力量集成,一座厚重诗城便诞生于川东群山的峡江边,只是久为苦贫边邑的奉节未被及时认知。好在今天的奉节人看到了藏在自身文化中的诗歌矿藏,高高地竖起了文化立县的旗帜,将“诗城奉节”当作了自己的名字。祝愿奉节新城文脉传承、诗意盎然。
忽然想起当年杜甫所住西阁前的江湾来,如今江面安置了巨大的水上舞台,作为景区游览的项目之一,用来演出名为《归来三峡》的大型实景剧,舞台正对着瞿塘夔门。
虽未观看,却被“归来”的题名瞬间感动了。
归来,李白、杜甫、刘禹锡、陆游……
归来,朝辞白帝彩云间,千里江陵一日还;无边落木萧萧下,不尽长江滚滚来;东边日出西边雨,道是无晴却有晴……
归来,一种纯真、诗意、崇高、坚毅的文化气息弥漫山城,该是多么珍贵的期待和前景啊。
奉节,我庆幸自己到了现场。

左岸记:长江穿三峡,见青山如削,壁立千仞,往来船只如梭驰。过往的艰难,未曾屈服,险峻之地,却能激发心中浩荡,人生起起落落终归于平静。十年弹指一挥间,刹那芳华尽释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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