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奶的点卯

文/麦米兜兜

1

小时候，我们跟伯父一家还有奶奶住在一个院里。

老家那边赡养老人兴轮工，儿子们按约定的时间平均分摊养老。

老人这一段时间住这家，到日子了再带上行李物件搬到下一个儿子家住到期满。

但即便是这么完美的计划，在实际施行的过程中，依然有达不到大家理想的时候。

很多家庭因为老人的赡养问题弄得兄弟反目、妯娌成仇。

母亲和伯母没有这样的约定。她们都很喜欢我奶奶。奶奶高兴住哪儿就住哪儿。

那时候，两家的父母们忙于生计，看管我们这帮孩子的活自然就落在了奶奶肩头。

奶奶在我们家住，姐姐们白天就在我们家带。奶奶在伯父家住，我跟哥哥白天就跟过去，晚上父母收工了再接回来。

老家那边沟渠多，池塘也多，小孩子们贪玩，稍不留神就容易摸到池塘沟边去。

家里一大群孩子乌泱泱的散在地上，东一个跑跑，西一个跳跳。

奶奶上了年纪，加上早年被爷爷家暴弄伤了眼睛，眼神也特别不好，生怕缺了这个，少了那个。

因此，隔段时间就要点点卯。

奶奶点卯的方式很特别。她总是从大姐的名开始一路顺溜下来，最后点到我就算完成了整个流程。

——鸿儿、萍儿、芳儿、燕儿、涛儿、慧儿

每次奶奶都用她宏亮的嗓音一字不漏地喊下来，屋前屋后都能听得到。

我们也习惯了她这样的点卯方式，叫到谁的名字，谁就应声点个到，没被叫到，就再等等。

2

除了查岗，奶奶也用点卯的方式安排家务劳动。

她的原则是叫到谁，谁就干活。只是多年的点卯习惯在奶奶这里没有改变，她仍旧是要从大姐第一个开始。

她希望二姐干活的时候，喊：鸿儿、萍儿。

她希望三姐干活的时候，喊：鸿儿、萍儿、芳儿。

这个时候，我们总是发现排头的大姐、二姐干活最多。

六个孩子里我最小，往往要叫到最后一个的时候才轮到。

中间奶奶要是喊累了，停在了谁的名字上头，基本上就没我什么事了。

奶奶渐老，尽管她从心底里希望家务能够做到平均分配，不亏待每一个孩子，但是点卯的方式在实践起来还是难免出现一些错误。

有时候，她才安排了二姐去井边洗衣服，转眼又喊她去灶膛烧火。

还有时，她喊着喊着，自己也忘记叫到了谁。转身就问：我喊到哪里了？

实在想不起来，她又会重新来过一遍。

我们习惯了奶奶这样的点卯，也很乐意去配合。尤其是大姐，她总是处在“危险”的位置，但是她从来不喊累。有时候，我们甚至不知道奶奶会叫到谁，就被她跳出来一把截住：不用喊他们了，我来吧。

奶奶说自己就像只老母鸡，要看好一群小鸡仔，带着小鸡仔捡食，下雨了就用翅膀护着，不能让小鸡仔们淋湿了。

我们渐渐地能从大姐身上看到奶奶的影子。

之后这影子我又从其他几个姐姐们身上依次看到了。

3

奶奶年纪大了，不再各处走动。

她总是习惯拿根用来赶鸡的竹棍坐在门口，望着院前试图钻进屋子里来的鸡发呆出神。

并且嘴里兀自念念有词地说：都大了，都能回来就好了。

但是没过多久，她就像是从哪里得到了伟大领悟一样反省自己：出去好，出去了才有出息。待在家里哪里有出息呢！

几秒钟时间，态度一百八十度变化。

那几年，几个姐姐相继离家去了外地。

大姐最先一个走，接着是二姐，三姐。。。后来，连哥哥也出门了。

家里就彻彻底底地只剩下我一个人了。

奶奶没了少掉哪个孩子的担忧，也没有了需要分发的家务，可是奶奶依旧习惯点她的卯，不管有事没事，一天都得喊几轮。

好几次，我都跟奶奶提议。

我说：他们几个现在不在这里，您喊也没有用。还是去掉前面那些名吧。你就喊我，省得喊那么一长串。

但是，每次奶奶总是口头上答应得好好的，行动上还是一如既往。

——鸿儿、萍儿、芳儿。。。燕儿、涛儿、慧儿。。。

——鸿儿、萍儿。。。芳儿。。。燕儿、涛儿、慧儿。。。

有时候感觉吃力，她会在中间哪个名字上边停顿一下，清清嗓子、咽咽口水再接着点。

但我们几个的出场顺序，她却一次也没有弄错过。